乐普生楼下的炸里脊是我见过最好的。

肉软、肉厚、肉嫩。

炸的火候恰当,逆风香十里。

它不知被哪些佐料腌过,也不知被腌了多久,我能尝出来、认出来的仅孜然、芝麻、辣椒面。

里脊肉穿在一根竹签上,是大而厚的一串儿。

油在肉上滋滋响,泛着光。

我每每握着竹签,总觉得眼前立着的是一片完整的舌头,诱人的舌头。孜然、芝麻、辣椒面就是这个舌头对我无言的邀请。

也不是无言,通常我们都是很多人去,去逛步行街,步行街的尽头就是合肥乐普生商厦。乐普生一楼下有一条悠长的过道,暗、黑、湿,雨天还有积水,可全世界最好吃的炸里脊,就在这条过道的一个摊位上。

总是叽叽喳喳,总是拍拍打打。

叽喳的是同行的人,拍打的是自己,对自己拍打。因为辣,辣又欲罢不能。拍打完,还要口中哈着气,不断做嘘嘘声,仿佛,那嘘嘘能缓解辣,缓解因辣引起的情绪波动。

此时,千万不能喝可乐,一切有气泡的饮料都不行,气泡若在舌尖散开,只听得“刺啦”一声,落在残留的孜然粒、辣椒粉末上,如火上浇油,就更辣了。

此时,只能再在隔壁摊上买一串盐水菠萝。

甜与辣,热与冰,对比、中和、平衡,回味无穷。

冲那回味,就值得再转回烤串摊,冲老板娘大声喊:“再来一串炸里脊!”

转转回回,不知不觉,腹中就裹满了里脊们、菠萝们。

我如果一个人去,总是在雨天,撑一把伞,踩一路积水,寻味而至。好几次,我因辣拍打、跺脚,衣角被自己溅起的水弄湿。

雨天,乐普生楼下,人也不会少,它是通向步行街必经的通道。

人们不约而同,本着“贼不走空”的心思,走过、路过的,离开时,都纷纷举着各种竹签穿的各种串儿,或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汽水瓶。

人间烟火,热气腾腾。

我一个人去,仅有一次,不是雨天。

2001年,我在步行街附近的一所中学工作,第一个月,工资+教师节+中秋节+国庆节,那是一笔“巨款”。

那天,我揣着快撑破的工资袋,独自步行八百米,走进乐普生楼下的通道,买了一串炸里脊。

我站在小摊边,一口一口仔细咀嚼,数清楚每一粒孜然、芝麻,把“舌头”切成小块儿,浸在着辣椒面中,吞下。

再慢慢啃一口菠萝。

汁水甜而清冽,浇灭刚才那团火。

我怀里的工资袋是我胸口的糖、我的大秘密。

等我用摊位上劣质的餐巾纸擦擦嘴,平静、欢喜地离去,自觉像一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蒙面女侠,我浑身都是幸福的孜然味儿。

我把这件事说给很多人听过。

多年后,一位老友对我说:每次想起你,拿到工资,只买了一串炸里脊庆祝,就觉得心酸。

我知道他的好意。

但我冲口而出的是:天啊!你不知道,那是天底下、全世界、最好的炸里脊啊!

他不会知道。

因为,炸里脊也好,盐水菠萝也罢,那些暗黑长道中的美味、那些串儿、那些小摊,都撤了啊,都去哪儿了……

我们就这样散落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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