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姐姐带母亲去市里找大仙算命,故乡那边管大仙叫“明眼儿”,想必这次找的是名明眼儿,得排队。

排完队,明眼儿抬头问:“汝子之事?”母女大惊,曰:“大师明鉴,正为此来。”明眼儿再问:“尊驾哪里人?”母女答:“开发区东赵村人,敢问先生,吾儿三十有五,缘何不婚?”明眼儿叹曰:“汝子心里有人,故而厌婚,奈何女子早已嫁夫生子,汝等可再催婚,倘今年不娶、明年不娶,此生再无姻缘。”

姐姐问我:“人家说得准不准?”我说:“不准。”

今天傍晚,我与大学同学在通州北苑吃烤肉,父亲来电,噼里啪啦骂我一通,看来明眼儿的话也把他老人家给激急了。

明眼儿的话只说对了一半,2014年之前,我确为一个已婚女子伤怀,这女子便是2004年读大学时没追到的那个中文系姑娘。

我有多迷那个中文系姑娘呢?十年里,我几乎再没交过女朋友,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活得还他妈挺结实,我活着的这段时间,喜欢上或欣赏着某位女子,其长相或气质必与中文系姑娘有关。

2010年,我在通州果园农行营业厅认识了位卖保险的河南姑娘,她的身段和脸蛋让我瞬间想起中文系姑娘,于是我留她电话,约她吃饭,两次饭后,她发错一条短信,我怀疑她与多名男子暧昧,目的不过是卖保险,遂不再往来。

2012年,我在青稞酒企业上班,证券部有位大我一岁的女经理,郑州姑娘,身材、长相以及知性气质更似当年的中文系姑娘,要命的是,她讲话的声音还与中文系姑娘如出一辙。我和郑州姑娘在工作上很要好,中午一起吃饭,偶尔聊聊文艺电影,不过,人家有男友,且即将成婚,我不敢有非分之想。有趣的是,这位身材、气质出众的女经理在公司女同事中人缘并不好,她的知性气质太浓了,或者说逼格太高了,其他市井味道较浓的女同事们私下埋怨她“装”,她真的“装”吗?我不觉得,我见识过真正“装”的女白领,不是她这个样子,她不过是夹在一群不知性的姑娘中显得过于知性了。 

2013年,我通过发征婚帖子,认识了位在影视界从事法律工作的山东姑娘,确切地说,只有她一人前来应征。我喜欢这个姑娘,第一眼就喜欢,这位姑娘身上,中文系姑娘的味道已经很淡了,非要说相似,只有身材和知性气质相似,废话,哪个学法律的姑娘不知性呢?另外这姑娘是真的瘦,比当年的中文系姑娘还瘦,用句市井的话说:瘦得什么都没了。这位从事法律工作的山东姑娘,算是我对往事的最后一撇印象,相识一年后,我没得到她的芳心,这在我预料之中,而我面对她时,也完全忘记了那个中文系姑娘。

遥远的2004年冬,我再寻不到与我约会的那位中文系姑娘,她故意不接我的电话,只通过她的闺蜜传话告诉我:“咱们还是做朋友吧。”很快,我从懵懂中清醒过来,她先前与我约会,只是不知道我的出身与家境,现在,她知道了。

整个2005年,我的心都在隐隐作痛,这一年我从大二读到了大三,上过什么课、读过什么书、遇过什么人,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这一年自己只做了一件事:忘记那个中文系姑娘。2006年新春的钟声敲响,我解脱了,我依然在恨她,却不会再主动想她,这对23岁的我来说,称得上胜利,胜利后的我,盼着毕业一刻的来临,毕业后,我要离开石家庄,离开师大,离开这个尊严丧尽的地方。

多少年后回忆这段往事,我还是挺骄傲的,我只用一年便缓了过来,我比台湾那个李敖强。李敖读大学时追一个女孩子,被女孩子的家人嫌弃穷,一怒之下自杀了两回。年少的李敖尊严丧尽,女孩子的母亲对他言道:“你将来做了总统,我们不会高攀,你将来做了要饭的,路过我们家门时请走快一点。”

我曾经有一位北京籍的男同事,初恋是同一个胡同的姑娘,两人在同一所高中就读,经常结伴回家,18岁的他会错了意,于毕业前夕表白,结果遭婉拒,婉拒后,姑娘再不见他,接着,姑娘去美国读书,几年后回国任教,嫁给了同样在美国留学的同窗。

他几瓶啤酒下肚,深情地给我们展示他私藏的那位姑娘高中时期的照片,我随即明白了他这些年为什么总搭讪一些长相雷同的女人。

北京籍男同事遁入地铁站,另一位男同事喃喃自语道:“我们这种出身的人,谁没喜欢过一两个看不起自己的女孩子?我们爱这个爱那个,爱的不过是那些女孩子的影子,真他妈够贱的。”

再深的爱,会被岁月磨平,再深的恨,会被时光稀释。2014年冬,我再次与中文系姑娘取得了联系,和其他男人一样,我幻想过无数次再会的场景,这些场景无一不充斥着复仇式的倾诉,可真的再会了,我却极度排斥聊往事,我一遍遍地劝诫她:“能凑活过就凑活过吧,多体谅体谅家人,孩子小,离婚代价很大。”

中文系姑娘的婚姻,对于她这种知性姑娘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且是一场暗无天日的灾难,我能理解她的苦闷与挣扎,因为我也是位知性的人。某一天,她心血来潮,发信息给自己的丈夫:“咱们离了吧,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她那位丈夫回道:“咋了,又发神经了?行,孩子留下,你滚吧。”

换作27岁的我,我会坐火车去找这位中文系姑娘,她33岁了,两个孩子的母亲,按照她自己的说法,乳房都已经下垂了,可在我心里,她依旧是那位漫步在十一月树荫光影下的中文系姑娘,我要卖掉所有能卖掉的东西,挤出所有能挤出的积蓄,去找她,陪她一起打官司,一起办手续,孩子争取到几个算几个,最后,带着她和她的孩子远走高飞,或者,把她的孩子和我那点积蓄交给她的父母,两个人找一个陌生的地方,做爱,缠绵,最后连缠绵的力气都没了,随便哪个方式,一起死。

我过了30岁,不再轻狂,不再浪漫,我告诉她:“好好过吧,不要意气用事,就算你离婚了,我也不可能娶你。”我后来才意识到,这句话实在太伤人了,太伤她这样处境的人了,单单这句话,我大仇已报,我在没有仇恨的年纪,稀里糊涂地给自己布满仇恨的年纪报了一仇。这不是我第一次稀里糊涂地报仇,2013年,我写了篇叫做《我的大学》的东西,被刊登了,2016年,我写了篇叫做《文艺年华》的东西,被刊登了,两篇文章里,我恬不知耻地把仇报了个遍。

受了伤的中文系姑娘再没联系过我,我也照旧不会主动去想她,隔几个月,我会梦见她一次,我控制得了白昼,控制不了夜晚,这没什么好惭愧的。梦里,她终于离婚了,和一个男人私奔,私奔前,她前来见我,我和她大吵了一架,互相指责对方无情无义。梦醒,我发微信问她:“你在干吗?”她半天后才回复:“怎么了?”我回说:“没事。”随后,彼此忙于生活,彼此不再想念。

如果她真的离婚,接着来找我了,我会怎么样呢?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一个单身生活多年、三十多岁的男人,讲大义凛然的话,容易,抽一段心底的情丝,难。2014年后,我成了无爱的人,我喜欢某个姑娘,不敢轻易言爱,我渴望我喜欢的那个人能够用一段山呼海啸般的爱将我和我的往事吞没,但这是非分之想,我喜欢的,喜欢我的,没有人会这么对我,人家没有这样的义务,我也没有这样的实力。

2012年,我短暂地交过一个女朋友,因为三观不合矛盾频发,放弃了。那时候,我还在天通苑住,天通苑北郊住着一位隔壁公司上班的四川姑娘,美丽、聪颖、勤奋、善言,也许是长期结伴下班,她对我产生了一丝情愫,她历经数次相亲失败,思考再三后问我:“要不咱们在一起吧?”我回说:“现在有点难,我刚分手,正处于疗伤期……”她怒了,哭着骂我:“王铁蛋!你别不知好歹!老子长这么大,第一次主动跟一个男生说这种话!”

2013年,四川姑娘交了男朋友,2014年,离京去了成都,她们家在那边买了房子,她告知所有昔日的朋友:她将来要在成都结婚。2015年,四川姑娘罕见地与我在微信上聊天,我问她:“结婚了吗?”她笑笑回我:“怎么?后悔啦?”我说:“嗯,后悔了。”她说:“哼。”她没有告诉我她结没结婚,但她哼完后一定很开心,哦,她开心就好了。

四川姑娘身上没有一丝中文系姑娘的影子,她圆润、白皙,市井味道很浓,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吹散一条街的烟云,她还会做一桌子的菜,一!桌!子!的!菜!无论哪个角度看,我都配不上这样的姑娘,她爱我的时候,我无爱,我怀念起她这份爱时,她已不再爱我,几十年后,她可以盘坐在大石头上对子孙们说:“从前啊,有个叫王铁蛋的傻逼……”

2014年之前,这个叫王铁蛋的傻逼心里有人,天下的明眼儿们都知道这件事,2014年之后,这个叫王铁蛋的傻逼心里有没有人,不光明眼儿们不知道,傻逼们自己都不知道。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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