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姐今年二十五岁,经历了人生第一次被催婚。
比她想象中,还早了三年。
大年初一的晚上,余小姐的家人们聚集在她奶奶家,围在一桌合家欢乐地吃火锅。
据余小姐回忆,当时所有人都其乐融融地聊着最近疑似跌到底的股市。二姑突如其来了一句:“妧,你过完年也二十六了,该结婚了吧。男朋友找了没呀?”
由于转折生硬,猝不及防。
一片热气腾腾中,专心吃肉的余小姐被问蒙了。
留给余小姐的,只有咀嚼嘴里一颗鱼丸的时间。
她尽己所能地细嚼慢咽,也没有能够让松弛的脑袋运转起来。于是在她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大姑二姑还有哥哥姐姐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她说:
“有男朋友了呀。”

余小姐没有男朋友。
但她有一个十年交情的精神蓝颜知己,和一个五年交情的……肉体蓝颜知己。
说白了,一个闺蜜和一个炮友。
“我是被那句过完年二十六击倒了。我可是九月生的,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几个月啊?怎么就说我二十六了呢……”
余小姐这么解释自己在新年第一天的口不择言。
严泽像刚下工民工一样蹲在路边的炮竹堆边上,捧着白色饭盒,往嘴里扒拉着宫保鸡丁盖饭。
“嗨,这有啥。不就多说了半岁么,快着呢。你很快就会二十六,然后唰的,三十,三十六。”
余小姐有点不高兴,叹了口气蹲在他身边不说话。
“你又不会一个人老,不还有我呢一块么。放心,我永远比你老一岁。”严泽艰难地咽下嘴里没嚼烂的食物,试图往回找补。
余小姐嘴角只上扬了一秒钟,就又一次忧心忡忡起来。
“问题是,大过节的,我上哪找个男朋友带回家啊。”
严泽站起身,手中的白色饭盒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无误地扔进了三米外的垃圾桶。
他转身揉了揉余小姐的头,说:“要么我再勉为其难地拯救你一次。”
余小姐打落了他的手,从包里掏出梳子梳理被他揉乱的头发帘:“滚滚滚别拿刚吃完饭的油手摸我头发,我头发是毛巾吗!”
她仰起头瞪了一眼严泽,看见他黑色羽绒服里穿的是那件她去年春节给他买的高领白色毛衣。
严泽不算白,但脸干净细嫩,五官也算顺眼,高鼻梁薄嘴唇,双眼皮大眼睛藏在黑色镜框后面。
余小姐觉得他穿白色毛衣的时候,最好看。
“怎么着?用不用啊。”严泽自然而然地接过余小姐手中的包,从里面翻出湿纸巾,一边擦手一边问。
犹豫了一秒,余小姐摇了摇头说:“算了,我家里人又不是不认识你。万一玩大我妈当真了,以后你成准女婿了,还怎么空手来我家蹭饭啊。”

十年前,或者说,十年前多一点点,余小姐和严泽上了同一所高中。
她的初恋是他。
他的初恋是她高中最好的闺蜜。
这应该是一个洒满狗血的曲折故事,如果余小姐的星座不是处女座,星盘里还刚好布满了闷骚内敛的摩羯和金牛,那么这个故事一定像所有俗气的三角恋一样,在高中就点燃了炮竹芯,Bang的一声声炸完,毕业以后再无回响。
遇见严泽的那一年,是余小姐人生仅剩的,带着孩子般幼稚的一年。
孩子的爱总是真挚热烈。
余小姐会因为等他的一条短信失眠一整夜,然后顶着熊猫眼起床上学用刚学会的脏话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会因为他给自己买了一桶泡面开心得蹦蹦跳跳转圈;也会因为发现他把几小时前对自己说的话原封不动发给闺蜜而嚎啕大哭。
——这一切都发生在余小姐心里。
之后,严泽和余小姐的闺蜜在一起了,两个人中午吃泡面要拉上余小姐,闺蜜看严泽打篮球要拉上余小姐,去游乐园拉上余小姐,吵了架也要拉上余小姐——来劝他们和好。
余小姐成了他们的爱情顾问。每天的日常就是安慰闺蜜和数落严泽。
就好像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她没有问过严泽那些短信、深夜的电话和桌子上的巧克力是她会错了意,还是他的心意真的变得那么快。
所谓的初恋,余小姐用一张波澜不惊的面瘫脸糊弄过了所有人。除了她自己。
跟着十指紧扣的严泽和闺蜜身后,余小姐偷偷地学会了点着一根烟。
谁疼谁知道。

高中那三年,严泽手机中的余小姐备注是,余老师。
要是问他为什么这么备注,他会说,因为余小姐手机里他的备注是,严老师。
要是问她为什么这么备注,她会说,因为他在那几年,是教会她成长的人啊。

高二,余小姐抽烟被抓了。
她就坐在里严泽和闺蜜两米远的操场角落里,出神地看着不远处的麻雀。
教导主任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她正蹲着,把烟头捻灭在一只蚂蚁身上。
严泽把事儿扛了下来,记了大过一次。
他说余小姐是帮他去掐烟,说余小姐兜里的烟是帮他装的。他煞有其事的表情和语气,让恍惚的余小姐几乎都以为自己真的是去帮他捻灭一根他抽的烟。
从办公室出来,两人的气氛有些尴尬。
余小姐低着头,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严泽,半天没说话。
严泽笑了,揉乱了她的头发说,没事,不用谢。
她还是没抬头,也真的没有说谢。莫名其妙地跟着严泽笑了起来。
赶来的闺蜜站在楼道口目睹了一切。
她冲上来抽了还在笑着的余小姐一个嘴巴说:“这巴掌我替严泽抽的,他帮了你你觉得可笑是吗?”
余小姐愣了两秒,左右开弓抽回去了两巴掌。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沉默蔓延了一秒,身后传来了嚎啕大哭声。
余小姐一直记得那天,高二那年教师节的前一天。那天他第一次揉乱她的头发,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养成了习惯;那天她第一次把情绪写在了脸上,而不是心里。

那天晚上严泽给余小姐打了个电话。
余小姐披着宽大的校服坐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听电话那端严泽的呼吸声。
“对不起。”
“没事。”
帮她说的吗?她帮你打了我一巴掌,你帮她说一句对不起?
余小姐在心里问。
“疼吗?”
“不疼。”
“我和她分手了。“
“……哦。”
因为我吗?余小姐在心里问。
第二天答案就呼之欲出,余小姐庆幸于自己留在心里没有问出口的那句话。
高一学妹在那天晚上跟严泽表了白。第二天就拿着巧克力跑到了高二(2)的班门口对严泽献上了自己的初吻。
事实上,严泽和余小姐相识的十年里,从没有一任女朋友是因为余小姐分手的。余小姐清楚地认识到,能让这个太阳巨蟹月亮巨蟹上升巨蟹的男人离开女朋友的人,只有他下一任女朋友。
托这个热情学妹的福,前几天还在到处说余小姐婊到勾引好朋友男朋友,见到余小姐就翻白眼说祝你们幸福的闺蜜,奇迹般没事儿人一样和余小姐恢复了友好关系。
严泽和余小姐一起蹲在操场角落里抽烟的时候问她,你觉得这女的咋样?
余小姐犹豫了一下说挺好的。
她好还是你闺蜜好?
余小姐又犹豫了一下说,都挺好的。

那年的余小姐面对严泽时还拘着些,不会像现在一样肆意地在结束和他女朋友的会面后说,这个太丑了分了吧。这个太作了分了吧。这个还不错哎挺大方也好看,好好相处试试。

高三毕业旅行的时候,余小姐和严泽还有几个同学一起去了郊区。
玩完漂流以后一行人路过了蹦极的高架子,余小姐突然顿住了脚步。
严泽跟着一排人说说笑笑地走出去三五米,回过头看到盯着五十五米蹦极台发呆的余小姐。
“想跳吗?”严泽问她。
“嗯……”
几个朋友都湿漉漉摇头摆手,找各种借口,漂流太累了,在底下看就行了。
余小姐还在犹豫,严泽突然说:
“我陪你啊?”
你不是恐高吗?
余小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犹记得两年前和严泽一起去游乐园,185+高大的他,只有在不搭调的旋转木马上才收起了惊恐的脸。就连没有身高限制的飞椅都让他尖叫不止。
或者说是,惊恐的咆哮。
她大概永远不会忘,那天闺蜜想坐过山车,拖着死狗一样的严泽排队。好不容易快排到了,严泽带着哭腔的咆哮力压山车上人的尖叫——求你了爸爸!放过我!上去了我会死的!
工作人员憋着笑的脸,路人笑出声的脸,闺蜜的……坐在离他们二十米远地方啃圆筒的余小姐都感觉到了闺蜜扑面而来的尴尬。
“走啊。”
余小姐跟在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的严泽身后,轻挑了下眉毛,鼻尖抽搐了两下。
缆车上余小姐踹了严泽一脚,问:“你失恋了?”
严泽莫名其妙:“没有啊。”
“你一会儿不会……哭着管我叫爸爸吧?”
严泽一脸黑线:“安心啦……”
半山腰上搭起的高台架上,两人按部就班地称体重,穿装备。
下面是笼着薄雾的湖水和格外小的小船。
余小姐握着栏杆远远地看着,眩晕感袭来,她突然有些怯了。
工作人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把两人拉到跳台边缘绑在了一起。
原来是一起跳。
严泽难得地沉默着。他摘掉了眼镜,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余小姐想,大概是因为看不清,所以模糊了恐惧感吧。
“最好握住对方的手哦。”旁边教练的声音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余小姐斜睨了一眼前方的空白,萌生了一种即将漂浮、消失的恐惧。
严泽张开双臂,把余小姐揽进了怀里。
“我喊一、二、三,一起跳哦。”教练的声音真实了一些。
“一、二……”
严泽往前倾了半步,没等教练的三喊出口,就带着余小姐坠了下去。
别怕,我在。
余小姐记得那天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严泽把自己抱得很紧;记得跳下来的那个瞬间,夏天的风打在脸上刺刺的疼;记得自己瘫软在小船上,全靠严泽帮忙把安全绳揭开;也记得处理完她,严泽就趴在船边吐了。
她唯独不记得,那四个字究竟是严泽说出口了,还是仅仅是自己的幻听。

毕业旅行的最后一天,借着酒意,余小姐答应了一个同去男生的表白。
是严泽的好朋友。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也不在乎是不是太草率。她告诉自己,严泽的怀抱没有让她悸动,那是一个兄弟间的拥抱,有属于亲人的安全感。

大概过了半年,余小姐在电话里对严泽说,我觉得咱俩不能再做朋友了。
严泽沉默两分钟挂断了电话,二十分钟之后出现在了余小姐的大学门口。他气喘吁吁地对余小姐吼,你下来,带件厚外套,麻利儿的。
余小姐从宿舍跑下来的时候,严泽正上蹿下跳地取暖。他飞快地冲向余小姐——手中的粉色蕾丝外套。
微醺的余小姐看着他脱下羽绒服,露出里面的夏天穿都嫌薄的松垮背心。
“你最好给我一个好的解释……”严泽冻得上下牙直打颤,“我可是撇下了刚准备全垒打的妞来找的你!”
余小姐茫然出神地看了他一分钟说,没事,我就是心血来潮。
“操你大爷啊!你喝多了?在我打死你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严泽艰难地穿上余小姐的粉色小外套,又套上了羽绒服,面目狰狞。
“这是你……第十二个女朋友了吧。”余小姐在严泽暴怒的压迫感下回过神来,“哎,我就是觉得,老跟你这种天天换姑娘的人在一块,我都要学坏了……”
“哟,跟我兄弟有情况啊。”严泽一秒变八卦脸,坏笑着揽过余小姐的肩,“讲讲!”
犹豫了一会,余小姐叹了口气:“我喜欢别人了,大学同学。”
“……可以啊你,”严泽也愣了愣,然后笑得前仰后合,“这有啥的。跟着我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顿了顿。
“别再说啥绝交没法做朋友的话了,像个傻娘们似的。”
余小姐往严泽怀里缩了缩,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应该是对了。

有的人因为太重要,所以选择做朋友,因为朋友永远比恋人走得更长久。
这是余小姐高二开始就明白的道理。
余小姐看着严泽羽绒服里诡异的粉红色蕾丝外套,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的鼻子和耳朵。在心里默默的说,那就让我们一直这样走下去吧。
让我在这个离你不是最近的位置,可以被你揽住肩膀的位置,不会被替换掉的位置,一直看到你最后的归宿。

余小姐第一次遇见秦雷,是和严泽见面的第二天。
秦雷来接自己女朋友,女朋友还没接到,他看上了坐在米线店门口桌子边抽烟的余小姐。
他正准备上去要个手机号,就看见女朋友从米线店里走出来坐在了余小姐边上。
他挑了下眉,正了正领子,乐呵地凑了过去。
“这是你朋友啊?”
“嗯,余妧,这是我男朋友秦雷。”
秦雷嘴上和女朋友说着话,视线像是被粘在了余小姐身上:“你好。”
余小姐点了点头。他不管不顾的眼神盯得她心里发毛。
两天后,秦雷用一帮人一起吃饭的名义把余小姐骗出来的时候,余小姐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觉得真是风水轮流转,自己成了高中时候闺蜜的角色。脑海里突然浮现了那一年严泽和闺蜜的背影。
秦雷拉住了她的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吻了过来。
余小姐僵在了原地。
秦雷的脸骤然放大在余小姐眼前。她看见他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修理整齐的剑眉里藏着一颗痣。
这是余小姐的初吻。
十八岁的余小姐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像个孩子一样去愚蠢地、热烈地爱了。
但这个吻让一切变得不同了。
秦雷和严泽有着本质的差别。五岁的年龄差让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话题可以聊,而密集的吻让他们没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来谈天说地,他不像严泽那样一举一动模糊着余小姐的性别。
对于他来说,余小姐连呼吸都带着雌性的诱惑。
十二天以后,他们上床了。
在一家墙皮脱落的快捷酒店。
余小姐为她的第一次,掏了五十块钱的床单清洗费。

余小姐跟严泽讲了这件事儿以后,他炸了。说出来的话像涂了毒药的箭镞般恶毒尖锐。
你是不是傻逼啊?你了解那个人渣吗你就跟他睡?万一他有点病你怎么办啊?就算他没病万一他往外败坏你名声你怎么办啊?你什么时候改名叫缺心眼了啊?
余小姐被骂傻了,反抗似的说,他爱我,还不够么。
严泽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傻白甜。他那是爱你么?你知道每个玩dota的男人最爱的什么吗?是抢第一滴血。你这种不穿装备越塔送上门的肥肉谁不爱啊?
余小姐不玩dota也知道他说的不是好话。
她只好说,我爱他,还不够么。
严泽说,你听过一句话吗,所有以无耻情欲开头的爱情,往往因无耻而走得更加艰难而结局凄惨。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狠狠地把烟头捻灭地上。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停下了。
他背对着余小姐。
“希望我今天说的一切都是我的小人之心吧。你那么蠢,谁会舍得伤害你呢。”

严泽的话真的成了小人之心。
秦雷动了真心,动心到收了所有不安分的心。从来都是找新留旧的他,第一次和不清不楚的前女友们彻底断了联系,删除了通讯录里乱七八糟的姐姐妹妹。
不睡她的时候,秦雷会给她买上大包小包的零食,陪她上一整天的课。
睡她的时候,秦雷也会买好避孕套,说宝宝我们有能力了再要,我不想伤到你。
尽管这真的是一场以“睡”为主旋律的恋爱。
所有小吵小闹的解决方式,所有快乐愉悦的表达方式,都被简单地归结到床上。余小姐很久以后才理解到,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秦雷一样,光凭味道就能够轻易挑起她的性欲,和她有着同样的节奏,完美契合的尺寸。
秦雷唯一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是余小姐和严泽煲电话粥让他拨进去的数十个电话都占线。
床上床下都没法解决。
多年的好友,聊天内容从来都是八卦不过界,还是前男友的好朋友——几乎等于永远不可能会产生情感瓜葛的闺蜜。
吵架都找不到借口的无懈可击。
但秦雷不知怎么就是如鲠在喉,软磨硬泡让余小姐离他远点。说这是男人的直觉。
余小姐撇着嘴拒绝了他,说大老爷们别这么作。

大概是一年半之后,余小姐刚刚过完二十岁生日。发现自己怀孕了。
尽管每一次都戴着套。明明有着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率,可是还是有一个小孩子用强烈的求生意念成为了百分之一。
坐在医院里等着做手术的余小姐在那个时间过早地理解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道理。
两个人的所有存款竟然不到二百。秦雷卖掉iPhone的钱,加上想瞒没瞒住的严泽给她的五百块钱,才刚刚够一个无痛人流的手术费和两天的术后护理费。
伴随着潮涌而来的后悔,余小姐觉得自己实在可悲极了。
麻醉顺着点滴流入她静脉的时候,她盯着手术室苍白的天花板,想起严泽跟她说的话。
所有以无耻情欲开头的爱情,往往因无耻而走得更加艰难而结局凄惨。
从床上醒来,因为麻醉效果,她还无法操控自己身体。她侧过脑袋对守在他身边的秦雷说,我们分手吧,我不要爱情了。

女人大概分为三种。
一种是多数,先懂得爱情的重要性,年轻时候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中年之后意识到贫贱夫妻百事哀。然后有女儿的教育女儿不要盲目恋爱,要找个有钱或者有潜力有钱的——女儿多数不听,仍然对爱情充满期待,重蹈覆辙。
第二种是少数,是听了话的女儿,先懂得了钱的重要性。一头栽进挣钱的路上一不小心就和爱情扬手说了再见,却在挣够了钱以后发现爱情有多美,不巧发现此生已经追不上青春的尾巴,爱也再难纯粹。
第三种是幸运儿,是珍稀的大熊猫。是对爱情充满期待的第一种人,但第二种人是她们的妈妈。

余小姐从那个时候起,成为了彻彻底底的第二种人。
网店、代购、摆摊、减肥药……能挣钱的活儿她全都去做。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再次需要爱情,但在医院的那种因为没有四百块而不能做复健按摩的尴尬局促,成了余小姐记忆里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一块斑。
当然,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在这个故事里,余小姐清醒的时候不爱秦雷,她更爱挣钱和拿钱买包的快感。
只有喝到烂醉的时候。
她连眼前的闺蜜都叫不出对上号的名字,却闭着眼都能准确拨出秦雷的电话。
秦雷永远随叫随到。
陪客户喝到不省人事的余小姐、和闺蜜玩到深夜喝醉的余小姐,还有莫名其妙的一个人喝多的余小姐。
秦雷接到余小姐的时候,她总是一身酒味儿,烂泥般瘫软着。
余小姐见到秦雷的时候,永远是后半夜。在疯狂做爱后伴着尖锐的头痛清醒过来。
足足五年。
秦雷带着余小姐睡过的酒店,比他们真正在一起的天数还多。
他们之间不再提爱情,只留下了情欲——但和谁睡不是睡呢,怎么就巴巴地深夜跑去睡一个睡了无数次还醉成尸体的女人呢。
余小姐不是不懂。
余小姐说,那些年真是掉进了钱眼儿里。连见他一面都觉得是耽误钱。
所以多少次独自一人的大酒,都是为了顺理成章地打出那串无比熟悉的电话号码。

余小姐不承认她和秦雷还会有未来,就像她不承认自己真的爱过严泽。
二十几岁的她,说话越来越像当年的严泽,带着玩笑,也像年轻的秦雷,总是半真半假。
她在秦雷提复合的时候装醉,装睡,装聋作哑。逼急了才会说一句,炮友不比男友好吗?我又不要你负责任。
然后趁天还没亮穿上衣服悄悄离开。
却又在下一次醉酒后拨通他的电话。

大年初四,余小姐只喝了半瓶红酒,就拨通了秦雷的电话。
他没接,五年来第一次。
余小姐喝完了剩下的半瓶酒,又一次拨出了那串号码。
“怎么了?”
“过年好。”
“你没喝醉?”秦雷的声音因为讶异而调高了。
“陪我回一次家吧。需要个男朋友交差,不用当真。我在……”余小姐报了个地址。
电话那端的他沉默了许久,才问,“余妧,你还爱我吗。”
“不。”
余小姐没有一秒钟的犹豫。
“上次我们做爱的时候,你叫了严泽。”他听起来像是苦笑了一声,然后缓缓地说。
“……是吗。”
余小姐打了个哆嗦。她在那一秒突然明白,爱情不是轻飘飘一句“朋友比恋人更长久”就能轻易赖掉的。
藏不住,赖不掉。
“和你分手以后的五年我从来没拿你当过炮友,我就是老有点侥幸,老有点期待。你说你不要爱情了,你说你觉得钱最重要。是因为钱的另一端站的是我吧?如果是严泽呢?”
“余妧,你知道最苦的是什么吗……是何苦啊。”
秦雷自问自答地说了下去,直到不知道谁那边响起了漫天的炮竹声,在电话里撞击出遥远的回音。
窗外的一串炮竹声终于静下来。
秦雷说,行了我不去了,替我跟你爸妈带声好。

余小姐有时候会想,自己一直以来舍不得的,究竟是秦雷,还是自己曾投注在秦雷身上的爱——当秦雷离开,她将永远不会再遇见那个曾不遗余力去爱的少女。
但余小姐知道,她一定是爱过秦雷的。
或多或少。
你看,不遗余力和爱放在一起的时候,是多么动人的一句话。
所以余小姐舍不得的,也只是回忆里的幻象。

严泽的电话打了过来,他的声音像是刚刚睡醒:“真的不用……我帮你糊弄家里人?”
余小姐嗯了一声。
“我爸叫我带女朋友回来看看。你要不用我,我可带姑娘回家了。”
余小姐笑了笑:“好啊。”
严泽也笑了:“说不定今年我就结了,你准备好红包昂。一年怎么也得一千吧,十年……就是一万。”
“瞅你这点出息。”
电话挂了以后余小姐举着手机,眼眶红了一圈。

我爱你啊。
只是爱情太廉价,而你太珍贵。
我不舍得和你说啊。

余小姐把牙根儿咬酸了,仍然没绷住那一滴眼泪。然后,就是开了闸般的泪如雨下。

因为是时过境迁仍然觉得太重要的人,是越了界就会害怕连朋友都做不成的人。
所以,是选择了永远做朋友的人。
只是,你牵了别人的手,我怎么还是会哭。

错的时间遇到的对的人,从来不是靠拖延就能等来对的时间。
那些被你拖延过的时间,一点一滴都有着浩瀚的力量,足以把你变成一个或好或坏的,全新的人。
对的人还是对的人。
只是,不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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