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你好呀。最近我搭车南下,靠着窗看天空阴沉,直到傍晚。雨下一会停一会,窗外从平原变成了丘陵,变成水田。天即将黑了,雨滴打在玻璃车窗上,飞速拉成无数的细条,我又回南方啦,水气氤氲,天光消散。这里的秋天来得迟些,日子过得温柔,街边的人洗晒衣物,站在门口闲聊,我的心一下就松弛下来。

傍晚时分,结束工作,走进南方的街头,刚下完雨的城市依然有些闷热,马路湿漉漉的,在路灯下闪着光,我一步一步走,路过水果店,和店员讨价还价,拎了一袋水果回去,一时恍惚,以为自己还是住在南方,而不是只是路过几天。

诺顿先生,我是喜欢城市的,喜欢巨大黑暗的天空下,远远近近遍布的路灯,一幢幢漆黑的建筑里透出的昏黄,有时候在高架桥上路过,俯览辽阔黑暗中的灯火,就会心生喜悦又宁静,在这么大的地方,虽然没有属于的地方,但是我依然有着归属感,除了城市,我找不到更好的地方隐藏。

如果这城市里的烟火气息旺盛,那就更好不过了。在壮美的城市里,还有人在生活,去散步,走着去购物,在家附近的便利店里买到任何想买的东西,不用走太远,就能吃到热气腾腾的早餐,黄昏的时候,认识的人都走出门散步聊天,熟人见面时热切地打个招呼,这是我对城市生活最美的想象。只是这一切,好像过于奢侈,不够实际,诺顿先生,你也知道,越大的城市,人们走过街头的脚步就越快,快到脚步生风,快到无人牵手。

我所喜欢的宁静在城市里如此罕见,人们住在密闭的方盒子的家里,在灯光明亮的地方,要么享受,要么孤独。我也是这方盒子住户中的一位,没什么特别,即便我心中怀有最温柔的梦,我也只是冷漠地走过街头,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招呼。诺顿先生,是不是我想要的太多呢?人们说没有欲求的人最快乐,我觉得这不对,我们怎么能不对更好更美的生活怀有期待呢?我们怎么能对冰冷和残酷视而不见呢?

我有时候感觉自己在沉默地呐喊,可没有人听得到。

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对吗?我们讨论过,我的意见不重要,你的意见也不重要,每个人的意见都不重要,我们如此渺小,所喜所恶都应该藏在心里,不应该大声说出来,表现得成熟稳重,有礼有节,不能再像个孩子,在被冒犯的时候就大声哭出来,向世界展示自己的情绪。我们应该学会忍耐,学会等待,学会假装心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假装自己是融入了世界的一个有机体,穿着不同牌子的衣服鞋子的有机体,仅此而已。

我已经不再为了自己的渺小而沮丧了,那些无力的希望,微弱的期待,都绕在心里揉成了一声温柔的叹息,在某个瞬间,我叹了口气,想让自己遗忘。诺顿先生,我的记性变得越来越坏了,我想这是件好事,那些不重要的瞬间通通在叹息的瞬间被我丢掉,我或许就是故意变得记性很坏,不愿意记得,不想去怀旧,不让自己念兹在兹,活得像一条金鱼。

你知道金鱼的吧?它们的记忆那么短暂,所以看起来无忧无虑,在甩尾瞬间,记忆就消失了,你说它们长那么大的头干什么呢?这城市里的人也像金鱼,虽然每个人都背着过往的岁月,背着沉重的情感,可是每个人都隐藏得像一条金鱼,无论喂多少食物,都不肯吐出自己的故事。

我走在黑暗的街头,店铺正在收摊,老板们迈着疲惫的步子,收拾起自己的摊位,一天就要结束了,秋天就要过去了,一年将近,一生也是如此迅速。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因为人不是金鱼呀,长着比金鱼更大的脑袋,总不能只是光吐泡泡。我们已经采购一部分额外的人生,关于欢笑、关于美妙,甚至关于爱和温柔。可是我不敢伸出手,担心只是握住了空气,然后尴尬地收回手,甩甩尾巴,又立即让自己不要奢望。关于幸运和不幸,人们总是有很多解释,将它们讲得玄乎其玄,可是诺顿先生,人生哪里有这么复杂呢,不过就是日子叠着日子,快乐叠着悲伤,痛苦叠着希望,一层一层,让人们闭嘴,学会沉默,不用谈论运气,谈论食物,谈论一切我们不是真正关心的东西。

晚上我上床睡觉的时候,窗外响起惊雷,如同炸在窗外,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我蜷缩在被子里,告诉自己,你很安全,一切都没问题。诺顿先生,这是南方的雨,下得温柔,雨滴敲打着我的梦,风踩着我的呼吸。我睡得很安稳,人总会自我怀疑,又要学会自我安抚,只有如此,才能让自己安心。

在惊雷细雨中,我们也要告诉自己,这里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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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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