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为一个写作者,常常需要写感情,每次需要写感情的时候,我都会回忆经典作品里的感情段落,回忆他们推进感情的方式,电视剧《西游记》就是经常被我想起的经典之一,每次想起的时候,我都不得不叹服,这部戏虽然是奇幻题材,写起感情来,却是硬桥硬马,一点都没有取巧。

《西游记》原著和相关的民间传说里,都是没有情的,即便有情,也是世情,而不是爱情、亲情和人情。杨洁导演却把《西游记》写成了一个有情的故事,亲情、爱情、人情,一应俱全,最动人的,还属唐僧和孙悟空的师徒之情。

为了把这段感情写得结结实实,有足够的说服力,杨洁导演,先把唐僧写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先讲述他的身世,再讲述他的事业心,让这个人立住。接下来,让他按照菩萨的安排,和孙悟空在五指山下相遇,救出孙悟空,紧接着也有过试探、猜疑,甚至,还因为白骨精的离间,让师徒二人心生嫌隙,唐僧一度赶走了孙悟空,但最终,经过许许多多次波折,师徒几人同心,修成正道。

这段师徒情贯穿整部《西游记》,不但结构完整,细节充分(例如唐僧给孙悟空补虎皮裙),情绪推进也非常合理,两个人刚刚有了点感情,破坏性的事件就出现了,感情被破坏了,但随后转机就出现了,两个人的感情又得到修复,相互间的理解和信任也更进一层。就这样,进三退二,再进三退二,最终累积出浓情厚意。

为什么要浓墨重彩地写师徒感情呢?因为,这样一个长篇故事,要有气脉,光靠一个接一个的突发事件,是不可能延续气脉的,要有立得住的人物关系,而且是能持续很久的人物关系,才能串起整个故事。稍纵即逝的妖魔鬼怪,不可能担当起这样的重任,只有师徒关系,可以撑住故事。

其次,修行之路,往大了说,是佛性的修行,往小了说,也是人性的修行,师徒关系,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几个人磕磕绊绊地,克服了各自的缺陷,建立起信任和理解,完成取经任务,这才能具体而微地,体现出修行的意义,把修行落到实处。

所以我觉得杨洁和另外几位编剧很了不起,能想到给这样一个故事,配备一条感情线和若干支线,就很不简单,写出有说服力的感情,展现感情推进的过程,就更不简单。写感情,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是精密的黑科技和人生阅历结合的结果。

2、

经营一份有说服力的感情,其实也一样。

经营感情,和写出一个立得住、看得见、经得起讨论,有细节有气脉,有头有尾的故事,其实是一回事,都要依靠体能、智力、世界观、为人处世能力、财富能力、合作能力,以及想象力。

一段感情的当事人,就是一部小说的作者,一段感情的围观者,也就像是读者,一段感情,能不能给“作者”和“读者”以愉悦感,是考验这段感情能否修成正果的重要因素。

所以,我们也可以用看作者的方式,去看待爱情中人:

有的人只适合写短篇小说,写不了长篇;

有的人只适合写长篇,局部往往不够精致;

有的人开头开得惊艳,结局却异常潦草;

有的人常常会挖坑,却没有填坑的耐性;

有的人善于反转,善于取巧,却没有硬桥硬马慢慢推进叙事的能力;

有的人只能写传奇、志怪、凶案,写不了平平淡淡的日常;

还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写汁液横流的色情小说;

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写自传体,从来没有把目光投向更广阔的世界;

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写玛丽苏,永远在操心,如何让阿哥和将军,总裁和冒险家,全都爱上自己;

有的人,像在写情感专栏,看得清别人的是是非非,自己却总是身不由己; 

当然,还有很多人,一辈子都停留在“我将会写出一部传世之作”的幻想之中,缺乏实操的能力。

我们也可以用看小说的眼光,去分析爱情的走向:

他们是通过约炮软件认识的,一开始也说好了只是当炮友,却没想到慢慢约出了感情,按照编织小说故事的眼光来看,这段感情,开头就没有开好,人物是在偏离正轨的情境下出场的,违背了爱情小说的伦理,必然充满了灾难,最后也难得有个好的结尾。也可能有意外,但多数情况下,结局不外如此。

他们在一起很多年了,生活越来越平淡,没有变化,没有惊喜,按照写小说的眼光来看,这样没有想象力的故事,是不值得写下去的,故事里的他们,只有两条路可以走,或者继续腐朽欲死的、暗无天日的生活,完成一部琐碎无意义的新写实派的长篇,或者分手,另起炉灶,过一种有想象力的生活,写一个有意思的故事。

不要怪我混淆小说和生活的边界,拿小说去度量生活,用小说去分析爱情。因为小说写的也是人性,是按照人性的规律来布局的,而生活也有自己的脉息,和小说一样需要动用全部智慧去延续。

生活就是小说,生活的规律,就是小说的规律,小说的技法,同样适用于生活。

3、

你不妨把你的每段感情,当做是一本言情小说来写。

当然,你愿意把自己的感情当做法制故事、推理小说、奇幻小说、鬼故事、天涯婆媳恶斗帖来写,我也没意见。越离奇越狗血,我作为读者,看得越起劲。

但我更愿意读的,还是那种结结实实的好言情,硬桥硬马,有头有尾,情感推进有层次,人物性格有逻辑,细节充满想象力,能看到社会现实,这样的故事,才会滋养我这样的读者。当然,我也希望你的对白很有趣,主人公很有钱还很好看,阶段性的结局很喜庆,我们都是视觉系,也爱看大团圆,实在不行,小团圆也行。

包法利夫人的悲剧?那是大师写的。 

请你用心想,这样开头好吗?这样设计人物性格,是不是会更符合逻辑?这样发展情节,是不是更愉悦?主人公多赚点钱,他们的生活是不是更浪漫?

我希望你好好对待你的感情,像对待一本传世的书。

一段好感情,必然是一个好故事,一个能够经营起好感情的人,也必然是一个好“作家”,一个能让感情生活充满细节,有足够多的愉悦的人,必然是个有生命力和想象力的人,一个能够看出感情的质地、脉息,前景的人,必然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去做别的事,例如做生意、炒股、从政,也不会没有结果。

写故事,经营感情,其实都是修行。

我们得像唐僧师徒,像杨洁导演那样,全力以赴,写好自己的故事,完成自己的修行。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封面图来自Elizabeth Ts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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